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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镇西:校训“训”什么?

发表时间:2025-04-06 20:56作者:李镇西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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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扑面而来的孩子后面的大楼上,镌刻着我们的校训)


昨天谈了“三风”,今天再谈“校训”。

其实,昨天的文章本来是谈“一训三风”的,写着写着,我感觉“校训”和“三风”还不完全一样,不宜混为一谈。于是临时决定专门撰文另说“校训”。

坦率地说,虽然我充分肯定“三风”(学风、教风、校风)对于一个学校的重要意义,但我不赞成把“学风”“教风”和“校风”单独提炼成几个词语写在学校墙上,因为真正的“三风”应该是无形于校园而长存于心中,进而成为学校每一个人自然而然的行为。也就是说,“三风”不是“写”出来的,而应该是从学校日常生活中“长”出来的。

但校训不一样,校训就是要彰显在校园的醒目处,成为全校师生的一盏灯。

“校训”之“训”,是“教育、教导、教诲”因此“校训”通常所表达的,往往是学校对学生的教导和期望,或者说,“校训”蕴含着学校的办学理念和治校精神,是一所学校的灵魂。所以我说它是一盏灯——照亮师生心灵的精神之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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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“校训”的起源目前没有统一的说法。不过,就目前我看到的资料,“校训”这个词是从日本引进的。最早对校训概念进行解释,见于1930年由舒新城主编、中华书局出版的《中华百科辞典》。该辞典对校训的解释是:学校为训育之便利,选若干德育条目制成匾额,悬见于校中公见之地目的在于使个人随时注意而实践之。但这并非意味着在此之前中国没有校训,比如南洋公学1909年就颁布了“勤、俭、敬、信”四字校训

校训既是价值宣示,也是行为规范。它是师生共同遵循的价值准则,更承载着文化传承与精神引领的使命。它既可以是形而上的精神指导,又可以是形而下的行为导向,也可以二者兼有。

我以一些著名学校的校训为例——

清华大学的自强不息,厚德载物,既强调奋斗精神,又倡导道德修养,成为学子终身的价值指引。剑桥大学的校训此地乃启蒙之所,智识之源Hinc lucem et pocula sacra),将学术探索与人文关怀融入血脉。哈佛大学的校训就一个词:真理Veritas),强调追求知识的纯粹性。伊顿公学的校训是服务即领导Serve and Lead),强调责任感与担当。德国洪堡大学的校训是马克思的一句名言:哲学家只是以不同方式解释世界,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,凸显实践与批判精神。延安时期的抗日军政大学(抗大)的校训是“团结、紧张、严肃、活泼”,倡导的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。黄埔军校的校训是“亲爱精诚”,强调革命军人的互相情感与修养能力。南开中学的校训是允公允能,日新月异,将公能精神与创新意识结合。苏州中学的校训是立己达人,体现了从自我完善到兼济天下的儒家理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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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举几个非著名学校的校训——

山东省高密一中的校训是“为四十岁做准备”,以提醒全校学生,四十岁的辉煌,源于十八岁的志向和二十年的努力。深圳小学的校训为“做小事,成大器”,强调从小事做起的重要性长沙实验学校的校训为“让优秀成为一种习惯”,重视习惯的培养河南省实验中学校训是“异想天开,脚踏实地”,鼓励突破性思维与务实精神并存。我任成都市武侯实验中学校长时,提出的校训是“让人们因我的存在而感到幸福”,倡导以一颗善良的心给别人带去温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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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论是名校还是普通学校,校训的共同点在于其文化的根植性、价值的独特性与行动的指导性。校训的根本意义在于以文化人。这里的“文”是价值观和道德准则,既指导师生当下的生活,也引导他们一生的精神追求和日常行为。

所以,校训应该呈现于校园的显赫处,“悬见于校中公见之地,但它更应渗透于课程设计、师生互动乃至学校每一个人的生活中。例如,日本早稻田大学以学问独立为训,鼓励学生挑战权威,这一理念直接体现在其开放式的课堂辩论文化中。又比如,在我所任校长的武侯实验中学,我反复引导师生把“让人们因我的存在而感到幸福”化为自然而然的生活方式。详见我以前写的《让人们因我的存在而感到幸福》。

可以这样说,校训涵盖了所谓“学风”“教风”“校风”所倡导的内容。因此,一个学校应该有明显的校训展示,而“学风”“教风”“校风”也不一定要有文字概括的表述,更不一定要写在墙上。(其实我本来想说,没必要有“三风”的文字表述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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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现在一些学校的校训却陷入同质化、空洞化的困境。具体说,当前中国校训至少普遍存在着四大问题——

第一,用语雷同:走进校园,我们很容易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“校训”,因为这些校训的表述很相似,比如“勤奋”“创新”“团结”“求实”等词汇高频重复。据调查,全国超过60%的中学使用“博学”“笃行”类组合,沦为“百度校训生成器”的产物。

第二,口号悬浮:校训当然是价值观的体现,价值观虽然比较抽象,但表述应该与学生的生命相联系。如“追求卓越,超越自我”“成为走向世界的现代中国人”虽然价值导向正确,但缺乏具体场景,学生难以感知其与日常生活的关联。

第三,内容空洞:虽然许多国外著名大学的校训表述很抽象,比如耶鲁大学的校训是“光明与真理”,但对于中小学学生来说,校训的表述还是应该尽可能形象可感。我曾看到一个小学的“校训”是“不忘初心,牢记使命”,这对孩子来说显然就太缥缈了。

第四,主体错位:好的校训同样能够影响教师,但它所体现的学校办学理念,主要还是针对学生的,因此校训的践行主体应该是学生。可是,类似于“把学生放在学校的正中央”这样的校训,是教师的教育信念与行为。这样的校训,主体显然错位。

导致这种情况的根源有很多,比如行政化思维主导、师生参与缺失、对教育本质理解肤浅,等等。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,就是一些校训由校长凭自己的想法决定,既没征求广大师生的意见,更未考虑学生的接受心理和成长的真实需求。所以,我一直主张,校训应该由全校师生共同讨论决定。我在武侯实验中学任校长时,虽然“让人们因我的存在而感到幸福”这条候选校训是我提出的,但同时还有老师和学生提出的其他校训建议,最后是以全校投票方式确定的校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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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中国学校而言,拟定校训时应该考虑中国优秀的文化基因,比如,云南丽江某民族中学的校训“雪山魂,古城韵,纳西志”,将玉龙雪山的气势、丽江古城的底蕴与民族自强精神融为一体;也应该吸纳人类共同的文明追求,比如中国台湾地区薇阁小学的校训“爱、希望、勇气”,用儿童能理解的语言定义人格底色。

和“三风”一样,校训不应是应付检查的装饰,而应是师生心中共同的信念,这一信念不仅仅影响学生的在校学习,而且会一直照亮他们未来的精神成长。对此,我想以我一个学生的故事为例,结束今天这篇谈校训的文章。

成都市武侯实验中学的校训是“让人们因我的存在而感到幸福”,这话其实是从八十年代起,送给历届学生的见面礼,也是我们的班训。九十年代中期,我在成都石室中学时,收到已经大学毕业的吴文静的求职简历。打开她的个人简历表,我看到其中有一栏是她自己设计的“你的座右铭”,吴文静写道:“让人们因我的存在而感到幸福!”我的心头一热,学生们还记得我当初给他们说的话啊!

关键不只是记得。后来吴文静在四川大学外语学院做了教师,是一位学生心中很温暖的老师。我从她一篇谈自己教育成长的文章中读到这么一段话——

李老师送我的那句话——让人们因我的存在而感到幸福——十六岁的我第一次郑重地写在了语文书上,今天我可以骄傲地对李老师说我一直在努力。我也把这句话分享给了我的学生,希望这份爱的接力可以继续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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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知道吴文静获得过什么荣誉,也从不问她,因为我觉得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几年前的一天,吴文静曾很兴奋地在微信上告诉我:“李老师,今天上了半天课下课后,一个女生陪着我走了很长一段路,她说,在所有老师里,她最喜欢听我的课。”

一句话可以融进心灵,温暖精神,并影响一个人的一生。班训如此,校训也一样。

2025年3月18日


文章分类: 学校文化